同居笔记三
作者:于是 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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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05-01-05 00:47:50
休 闲 居 编 辑
一个无聊夜晚的逻辑性
今天和父母吃饭。父母可能看了太多媒体报道,说我们两个是新新人类。可能,因为我们在我母亲的丧葬中没有特别符合世俗礼仪的举动?我们从两个城市之间来往,花钱如流水?我是打算用写作来表示我对母亲的思念,可是这是一个尚且没有实施的计划,它很可能夭折,因为我得不到内容上的补充。然而我又无法虚构,那样更加大逆不道。
我们在饭桌上什么都没有说,我看看他,他因为一杯啤酒而脸红酒醉,我因为无聊很想抽烟,可是双方父母都在,想来想去还是没有掏出来。他就比较舒坦,大家都认为他不善饮酒而原谅他的一言不发。
饭后我们就更无聊。我们想找同龄的人玩耍去,可是人家都以为我们晚上和家族有约,纷纷失踪。手机关掉,电话留言。整个城市,仿佛就我们两个人认识彼此,站在街头找寻方向。
街头灯光和人一样多,可是我们要找一家可以租VCD的小店,走到浑身是粘汗,都没有找到。我发现我离开上海四个月就会迷路。我只是熟门熟路地摸进夜里明晃晃或者暗漆漆的酒吧之类,事实上我们根本不知道路的分布,以及路上平常店家的规矩:九点关门。
事实上我们只在暴露的夜色里走了不到十分钟,可是我们累得不行,我的汗都能洗脸了。他穿得一本正经,我们的样子白领得一塌糊涂,可是在行走中确实是最狼狈的。我们不如那些暴露的路边小姐,还有露胳膊露腿的乘风凉的居民们,她们和他们其实很凉快,因为抛弃外部的遮掩,一切都能够心安理得了。他们似乎不强求空调的环境,可我们不同,我们象虚脱一样逃进打足空调的出租车,以至于,我下车的时候,小眼镜片上蒙了厚厚的水雾。那时候,他问我去哪里租片子看啊?我说我什么都看不到了,你什么都别问我。其实我看到了一盏灯箱,方形的,围着一圈漂亮的彩虹雾气。
最终,我们站在晚上十点的街头,放弃了看一场好VCD的念头。
这个念头的消失马上伴随着满溢而出的空白感。我们的脚步放慢了,在广场里兜了两个圈子,因为港汇广场总是让我们迷路。好不容易找到了那个喜欢的咖啡店,点了东西。然后我们就再也没有交谈。我从包里拿出新买的一本书,那是很辉煌的《时间简史》,我崇拜这种真正的唯物论者,他的一句物理属性的结论都可以作为哲学或者宗教命题去对待。这种人,因为身边没有,而显得非常稀罕,值得崇敬。我翻开关于广义相对论的章节,发现关于时间和空间的那些绝对性描述简直不是科学,而是文学。然而,量子力学的部分就相对无聊,很难也很不愿意想象两个中子在无序碰撞、乃至衰变的样子,它们非常自然地让我想到凡人和凡人之间的各种冲撞、阻挠、互相改变、自我消失。在那样一个人丁稀少的深夜咖啡店里,我搅动着苹果冰沙,看着它向宇宙一样旋转,没有看到星空,可我却很满足。心胸开阔似的。
于是,情况就显得很可疑。两个人在咖啡店里闷头看书,握着一本大众游戏软件的期刊彼此不说话。那时,广场外面人丁兴旺,走来走去,因为距离关店的时间不久了。我只看着密密麻麻的字,可是我知道我什么都没有看进去。我其实想了很多,比如为什么他和我已经没有话可以聊。这个问题纠缠在关于宇宙如何膨胀又如何塌陷的问题之间,显得非常渺小。
他等我喝完我稠密的饮料。事实上他已经把脑袋趴下,他没有什么话好说,还在遗憾没有新游戏或者新片子可以消遣。所以,他决定简化夜晚到极致,宁愿这样,也不愿意看看广场里来来往往的穿着稀少的女郎和我说些闲话,因为,“闲话”能够带来的娱乐消遣已经在长期的共处中失去了价值,而外面的世界,每天都一样,没有什么更新更亮的主题。“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月亮底下也一样。”现在我们的一切都是为了必须,没有掺水的,非常简约的。
回家只有大约1000米,可是我们还是打车了。我们口袋里的钱真的不太多了,可是我还是顺从他的懒惰。
我觉得我们生活得非常普通非常普通,普通到了没有刻意或偶然迎面碰到刺激的状态。我们天天都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所以当“什么”没有办法完成的时候,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哪怕家里垃圾满地,我们不打算今天处理它们,就宁愿睡觉也不会打扫它们。
我实在想不出来为什么父母会认为我们和街头那些正处在无所事事并且没有真正文化的孩子们一样拥有一个虚妄的名称叫做新新人类。我想我们已经够老了,我们已经不想用酒吧来消夜,我们看时间简史以求得到一点执著知识的安慰,我们从空调房间出来已经没有力气在街头的活色生香的现实里大步向前,我们甚至有时已经不需要音乐,唱一次KTV就是大幅度地轻松释怀,我们不玩滑板,我们甚至不化妆,我对于时髦已经是望其项背而不愿追随,他呢,他开始需要西装,把自己从酷少年的形象完全转变过来,变成一个成功金领。我们不单身,不玩游戏了,可能还会早婚,有了孩子也非常正常。我们在走的这条路其实根本不可能是新新人类。
人们总是以为看到了世界的现实,然而科学家们比较理智地告诉我们,所有美丽的星空都是无数亿光年之前的过去,我们永远无法看到现实。新新人类对于我们,就很有可能是一个孩童般的幼稚称号,是我们孩童时代可能想望的事情,是形象多于内在的一个群体无意识符号。而且,他们比我们更加没有机会领受生活的苦和难,他们生活在我们的过去。那是一个非常短命的名词,每一个人都只能非常短暂地享受它带来的轻松和骄傲。现实一旦向你冲过来,你根本来不及找寻武器就被它冲倒在地,仰望,看到了星空和自己的距离,那就是永远无法填补的生命。
人类永远都是慢慢看到生老病死,慢慢感悟激动愤怒、还有它们的离去,匆忙制造虚妄、又看到它的意义更加匆匆地消失,慢慢地学会看到除了自己之外的别人,把同情自己慢慢演变成理解别人。于是,我们开始了小范围的爱,建立家庭和稳定的情感,为了事业潜心积虑,没有时间再沉迷于孩童的消遣。如果父母还认为我们在玩装酷的新新人类,我们也已经不去申辩了。既然有了一个名词,就需要有一些主语和动词,动词后面加上宾语,运用一般人认同的逻辑,变成一个完整的语言状态。很多语言和定义,都以脱离我们的存在为终点。为了它而牺牲一点我们真实的形象,其实也无所谓。毕竟,社会需要证据,说明人类在怎样变化。宇宙有的是黑洞,我们可以藏起来,那里是塌陷的,没有可视的光线,可是那里四维空间广阔,我们反而更加自由——如果我能够看懂《时间简史》,并没有理解错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