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飞
作者:箫史弄玉 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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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05-01-24 01:15:36
当她决定远离这个城市的时候,那株黄玫瑰已经枯萎,尽管她曾经日夜守候来等待它的第一次绽放,等待它夺人心魄的美丽会给她一点爱下去的勇气。但是,它还是不由分说地枯萎了,在春雨如丝、万花姹紫的五月天里。
其实,她喜欢的一直是白色的花,比如茉莉,那种简单洁净无求于世的朴素,总是让她产生错觉,她相信自己就是这样一朵毫不起眼的在夏日清晨时分寂寞绽开的茉莉,无欲无求;比如海芋,修长通透的躯干高昂着洁净的花蕊,她常常贪心地捧着一大把海芋在夜幕初临的城市里无目的地行走,像那卖火柴的小女孩,那女孩擦亮的是梦想,而她怀抱着的是一整片洁白高傲的永不屈服的渴望;比如昙花,她坚信有一天她会突然离去,就像昙花一样在辉煌中离去,只给黑夜留下一个惨白的问号--对生命的疑惑。休 闲 居 编 辑
可是,有一天,那男孩告诉她,她更像一朵黄玫瑰,在冷静而又平和的外表之下隐藏着一种任性而热情的本质。他说完话后,她突然感觉到有一把利刃轻轻划过不设防的心口,在疼痛中,她惊见那蜕变的蝴蝶,带着一种诡异的微笑,消失在紫灰色的天际。
在此之前,她早已有了男朋友,没有轰轰烈烈的过程,只是润物细无声,她一直相信他们会永远这样走下去,她习惯了他的嘘寒问暖,习惯了他的体贴至柔,习惯了他长久的沉默,倾听她亮着眼睛描述着书本里的唯美故事,故事是美丽的是浪漫的是属于别人的,她曾经听见自己心里发出一声叹息,那样短暂,让她自己觉得矫情而自私。他喜欢长久地握着她的手,尤其是极冷的冬夜里,他的手干燥温暖而宽大,稍稍一拢就能把她的手包围,他喜欢轻轻地揉搓着她的细腻,她知道她只有这一双美丽的手,所以,她宁愿总是让它在风中冰冷着,只等着他那手心的温暖,不由分说的怜惜。
真的,她从来都没想过会离开他,从来没有。
可是,这世上有一种叫作感觉的东西,它总是会让一个女人在突然之间失去原则、不顾一切、放弃一切,一个女人柔弱的坚持有时候也会让一个男人的世界塌方。嫦娥应悔偷灵药,可是如果时光再轮回一遍,那颗固执的心也一样还是要奔月而去吧!
她疯狂地买来一大把一大把的黄玫瑰,痴痴地看着它们如何绽放如何凋谢,她发现,那种黄色即使枯萎败去却依旧不改颜色,依旧那样固执地坚持着它的娇艳,那份娇艳,足以令生命燃烧!慢慢地,她的心开始难以平静,常常在看书时看着看着就停下那翻书的手,竖起耳朵分辨着哪一个脚步声是与她的心跳节奏相同的,等待着那个男孩再神采飞扬地向她揭示生命的另一种真相与状态。她悲哀地发现,那个曾经如茉莉般宁静的魂魄已经在欲望中慢慢氧化,而心已坠落,万劫不复,可是有谁来拉她一把呢?
她开始在男友面前不停地讲着故事,她害怕一停顿,眼睛里的亮点便会不知不觉地闪出另一个影子,她不断地追问他是否爱她,她从心里渴望他能大声地喊出那个答案,用言铿意锵的肯定来驱赶走内心的恶魔,可是,他还是依旧微笑,轻抚着她的秀发,说着“小傻瓜”,她悲哀地合上眼帘,不,不,我要的不是这个答案!而窗外雨丝如织,窗内泪如雨下,她疯狂地摇着头,他不知所措地陪在她身边。沉默。
很多年后,她想到这一刻时,就问自己,如果当时他能紧紧地抱住她,大声地喊醒她,一切会有所不同吗?她回答不了自己,这世上没有一条可以预知可以温习可以重来的路,任岁月千迂百回,也只能在回头时看见自己来时深一脚浅一脚的足迹,那分岔而去的另一条路上的和风丽日终究只属于未知的世界。
男孩要南下出差一个月,在走之前,他如往常一样坐在她的对面谈天,最后,他轻轻地问她,要不要顺路给她带什么礼物?那一刻,她以一种从来没有过的锐利注视着他的眼睛,突然她很想问他,南下的路上,她在不在他的行襄里,很想知道,在他的心里可有一点点,那么一点点……
在这一个月里,她学会了喝咖啡,学会了用一整夜的时间去看一场黑白片,学会了在黑暗中一句话也不说,任由乐声中高昂的鼓点敲击着这令人可怖的沉寂,她穿着暗条格的睡裙坐在临窗的椅子里,看着冰冷的月光泄在每一个规则的方格里,晦暗的咖啡色与灰蓝交织而成的格子就像一间间牢笼,她无能为力地看见自己在一步一步地走向囚狱!
爱情,是天堂也是地狱。
女人,是天使也是魔鬼。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已经变成魔鬼,变成爱情的操戈者,举刀对准最亲爱的人。
像《理智与情感》中的那个妹妹,挣扎在理性的爱情与疯狂的激情中间。生命,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一个月后,男孩回来了,清瞿的面庞更加清瞿,几抹不易察觉的苦涩滞留在他曾经飞扬的眼角。他从背包拿出一把黄木做成的蝴蝶形的梳子,他说,女人都应该有一把美丽的梳子,尤其是当心事像头发一样凌乱的时候。沉默良久,他转身走了,秋风吹起时,她看到其实他的头发也很乱!
她紧握着手,梳齿深深地扎进手心里。为什么,他们都那样的理性与宽容,都以为只有退却才能给她幸福,可幸福的定义又是什么呢?对她而言!
第二天,男孩拿着一盆绿色的植物放在她桌上,告诉她这是一株黄玫瑰,是他从家里分枝下来栽养成活的,明天的春天就可以开花了。她记得,他曾经说过如果一个男孩送给他女朋友黄玫瑰是说对不起,如果送的不是女朋友,那么它代表的是绝望的爱。
她看着那些小小的叶片,想像着如此绿色的它开出的竟会是这样绝望的爱情。但那毕竟也是爱情,于是,她笑了,笑得那么自然那么写意,她曾经一直想得到的答案,现在她终于明白,爱情,真真切切地来过,不管它是绝望还是永远的。
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心想,黄玫瑰就让它栽下吧,就让它永生不灭吧。也许这样,她就可以接受老去的结局。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忧伤会变成习惯,爱情也一样。
那个冬天不会很冷,她还是把手放在那双温暖干燥的手心里,每天清晨给那小小的植物浇水,她相信它会给予她勇气,让她在绝望中看到希望。
春光开始一点点地倾泄在她的脸上,玫瑰树日渐茁壮,她想过不了多久就会开花了,她一定要亲眼看它绽放,听一听那花开的声音,是不是和她的决心一样坚定!
夜里,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光着脚丫在粗糙的沙砾上奔跑着,身后有一只巨形的蝴蝶在追赶着她,慌不择路时她跌入黑暗的谷底,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
醒来时,她发现窗外正刮着狂风暴雨,她的玫瑰在风中颤抖,命若游丝。黑暗中,她站在冰冷的地板上,手里紧紧捧着花盆,捧着那棵同她一样形销骨立的已经无法开出黄玫瑰的植物,她没有流泪,只是听见一种声音,一种撕裂的声音,就像她曾经听见的那声叹息一样,她分辨不出哪一种声音比较沉重哪一种声音比较真实。
生命中同时失去了两样东西,一样是希望一样是绝望。没有情绪的情绪最为可怕,当你不知道为什么而活的时候,会让你有一种行尸走肉的感觉。
惨白的闪电一划而过,刹那间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看到了那颗被生生撕成两半的心。醍醐灌顶般,她发现自己之前的种种宁静都只是一种骗局,用来欺骗自己,用来掩盖内心丑陋的欲望。也许人的本质里有都有一种蠢蠢欲动的贪念,然后找来各种各样的理由遮遮掩掩自己的猥琐,当你把生活的信念寄托在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上时,你就要准备接受它将来所带给你的毁灭性的打击。
玫瑰死了,她给自己羸弱的爱情所找寻的最后一个借口也消失了,她知道不管是哪一份爱她都承受不起,无论是哪一种选择都会让她在叶终于落尽之后深深地后悔。她想,应该由自己来结束这一切。
一星期之后,她在男友的邮箱里留下一封E-mail,信里只有短短的几句话:
我在尘世的道路上丢失了我的心,
我不知道,
它是在阳光下飞翔还是泥泞里挣扎,
我只有携带着最后一个梦想,
奔它而去。
走之前的那个夜里,她来找那男孩,坐在他的对面,为了掩饰苍白,她特地抹了点浅桔红的口红,穿着那套他曾夸过的白色长裙。她对他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她希望再一次听到他那很男人很爽朗的笑声,作为对自己宿命的最后一次奢侈。突然之间,她还希望他能抱一抱她,让她在他的怀里放声痛哭一场,哪怕只有短短的一分钟而已,因为她知道,以后的日子会很孤单很寒冷,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谁人说!但这感觉只是一瞬间而已,她很清醒地知道她的来意,不是为了温存,而为了结束。既然结果已然赤裸裸,又何苦再人为地为它披一件美丽的霓裳。
她选择了北京,只为她希望那千年古都的恢弘与沧桑能给她以镇定的力量,希望那古老博大的城市能包容她一个小小女子的悲伤。
飞机飞至一万尺的云端之上时,她发现自己最终还是皈依了昙花的命运--在绽放中离去。也许,这一班飞机会因她而坠毁,因为,她的行李太沉,装满了心事。
五月的北京依旧寒风刺骨,她喜欢这种扑面而来的感觉——令人刺骨的清醒。一抬头,她看见天空,想起那个小学生在作文里写的那句话:“我看到的天空是灰色的……”,她喜欢这种灰色,灰色是所有色系中最沉稳的一种颜色,她需要这种安定。
她决定给自己放一星期的假再去报到。
那些天里,北京街头有一个穿着灰色毛衣棉布长裙.背着一个咖啡色肩包的女孩,眼底有一抹来自南方的失意,在这个寒冷拥挤的城市里穿梭。
清晨7.8点钟,走在紫禁城外高高的红墙根下,远远望去,宫内的一座朱红色的角楼在高大青绿的垂柳丝下若隐若现,底下一排排与人齐高的不知名的小黄花满枝头绽放,映衬着蛋青色灰蒙蒙的天空,她呆呆地望着这一切,痴痴地站立着,她仿佛觉得,此刻,只要在寒风中伸出手便可以触摸到历史那张沧桑却又如此的美丽的脸庞。所有的宫庭秘史所有的朝野纷争在这一时刻都不复存在,留下的只有这一座高大的布满伤痕的建筑依旧忠诚地为后来人呈现着岁月的轮廓。
在与时光的拉锯战中,没有人可以全身而退。
那么,爱情呢?
她觉得伤口有一种结疤前灼热的疼痛。
她从不坐地铁,而是喜欢去挤公共汽车,这样,她便可以不断亲近这个城市。她还喜欢步行穿过街市,听着菜市场里那浓重的儿化音的吆喊,摸一摸那南方从未见过的圆形的茄子,要是碰到新摘下来草莓,她会贪心地买上一大包,两块钱一斤的价格与新鲜欲滴的滋味绝不是南方那空运冷藏的草莓可比的。
她还喜欢在某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坐在街角的小咖啡馆里临窗的桌前,一口一口地缀饮着那份在渐渐习惯了的苦涩,看着每个人以不同的表情在她面前匆匆而过。她以一种绝对入世的姿态溶进这滚滚红尘,在恬淡中慢慢地一点点地拾回自己的成为一个女人完整的自信。
下雨的那天,她站在街头,撑着伞,躇踌独行。雨点一滴一滴地砸在地上,四溅开来,像一朵盛开的小小的茉莉,她急忙抬起头,移开眼光。在抬头的瞬间,她感到一阵眩晕,天地旋转,因为,她看四周有无数双流泪的眼睛在看着她,那是白杨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北京的白杨与其它地方的白杨不同,在它洁白的树干上长着无数细圆的圈痕,就像一双双眼睛似的,雨流到眼睛里,便成了泪水,铺天盖地的泪眼里她的恬淡在一瞬间被淹没。记忆像被使了魔法的瓶子,打开瓶塞,便飞出魔鬼。
“颤抖的手急忙挡在唇上
捂住那个已滑落的名字
冰冷的掌心偏再攥不住
脱手而出的
那个遥远的细节……”
她的潜意识依旧是绿肥红瘦,时间与空间的距离竟拉不远一个叫感觉的东西。
感觉是什么?是把爱情玩弄于股掌之上的一种让人坠落却后知后觉的东西。
所以,我们都选择了逃避,因为,爱与不爱都需要勇气。
而逃避的结果是她在风中伸出手,手心冰冷,她用手抚摸长发,发丝凌乱。
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是撑了伞的,雨水却也流到了她的眼睛里,在北京的陌生的街头,有无数双泪眼,于是分不清,哪一双眼睛里流的是雨水哪一双眼睛里流的是泪水。
******
后来,在北京陶然亭公园的高石之墓前,常常静静地躺着一朵娇艳的黄玫瑰。
黄昏时分,总有一个孤独的身影,用一双纤细的手轻轻抚摸着石碑上的文字--
“我是宝剑,我是火花。
我愿生如闪电之耀亮,
我愿死如彗星之迅忽。
--这是君宇生前题像中的几句话,死后我替他刊在碑上。
君宇,我无力挽住你迅忽如慧星之生命,我只有把剩下的泪流到你的坟头,直到我不能来看你的时候。”
这是上一个世纪最凄艳最忠贞最圣洁的爱情,也许石评梅与高君宇之间的故事总有一天也会像梁祝一样化身为蝶,翩跹而去。而爱情,终究会变成一个流转于世的传说,因为,我们已经失去了爱的勇气,像白鸟失去了它的翅膀,所以天空将不再有飞翔的痕迹。
夕阳西下,暮色四合。
转身处,枯叶纷飞,像一只只断了翅膀的蝴蝶。
黑暗,湮灭了一切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