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的位置： 
雨打梨花落纷纷
作者：蔡辛 人气：
【字体：大 中 小】
发布时间：2004-12-31 20:20:46
天地间，雨线在无穷的牵扯，如同织布梭上的丝线。一个梨园里现在正是梨花烂漫的时分。雪白的梨花像一朵巨大的白云停落在这片梨树枝头。无情的雨不断地击落一片片雪花般的梨花。一时间，这里在进行两场雨，一场是水，一场是花。
雨停了，梨花落在地上，如同一层薄雪。梨花的香味却在雨后清新空气里愈加浓烈。在这时节里，人会有许多回忆吧。我走在这个熟识的梨花园里，
望着为着这雨而消瘦的梨花，泪水竟然也如同这深春的无情的雨一涌而出了。 休 闲居 编 辑
一
这是我爷爷的梨园。这个梨园是爷爷一手种植起来的。我们家世辈都是果农，到爷爷那代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了。我的父母到城市里去闯天下，他们有很深的城市情结，发誓在城里不混出人样决不回家。作为家里独子的父亲把我留给了家里唯一的亲人，爷爷。在我还只有六岁时，爷爷带我到这里来照看他心爱的小梨树。
梨园里有一间爷爷自己建的青砖绿瓦的小房子。房子在梨园的中间。那个房子里有一张很古老的木头床，一张四方的小木桌，两把小木椅子和一个已经有些虫蚀的木制写字台。房子门前有一口水质甘甜的井，四周长满了青苔。爷爷那时只有五十多岁，满头黑发，身体强健。春初的时候，天气干燥。他便把水从水井里打出来，装在两个大木桶里。那两个桶的水至少有百斤，他挑在肩上，在梨园里轻松出发了。我时常拿着个小水瓢跟在他的身后。爷爷挑着水在梨园里走着，寻找干涸的土壤。一旦木桶放下，我便用小水瓢去向周围的小梨树浇水。
爷爷很爱这些梨树。每天他都要数一遍这儿的梨树。每逢有树生虫死掉了，他都会难过得不停叹息。经历了第一个春天，一共有一百三十六棵活了下来，仅仅死掉了十棵。爷爷开心的至少亲了我十几遍。
就在梨园的旁边，还有一户果农，家里种的是桃树。每逢粉红的桃花染红半边天的时候，真的很美，我总是羡慕不已。那个果农家里有个和我一样大的女孩子叫做姚春桃，正如我叫做林白，都是因为自家的那片果园。在我的童年里春桃是我最甜美的回忆。我们从小都相知相依，因为这个庄子里只有我们两户果农。每天放学，我们都会一起从学校回到这个藏在果树丛中的家。她的父母是很好的人，每年到桃子丰收的时候总会有很多的孩子来讨桃子吃，淘气的就干脆自己上树去偷几个解谗。很少见到春桃的父母红脖子瞪眼睛地对待这些好吃的小人儿。他们每天都会摘一小筐的桃子等待那些小淘气们来取。俗话说善有善报。春桃的家的桃树也特别卖力，它们的枝桠每年都是被鲜红饱满的桃子压的低低的。
春桃是个十分可爱的“假小子”，天生稍微偏黑的皮肤，大大的眼睛，直挺的鼻梁，小小的嘴巴和乌黑浓厚长长的头发。她从小都是精气神十足，喜欢做男子汉，喜欢和男孩子打成一片。而我却是个“假姑娘”，从小白白净净，长的也不高，文静地比女孩子还要过分。爷爷常常叫我“小孙女”。春桃是个爱读书的女孩。在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很难见到的中外名著她都有。书读的多了，使她变的有些爱做梦了。书中有很多美丽的地方，她常和我说：长大了一定要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一定要去看看。而我却是从小对文学不感兴趣，喜欢摆弄一些玩具和做小玩意。由于发育迟缓，我和其他孩子闹矛盾的时候，总需要春桃来保护我。我很像个小女孩，又和春桃很投缘，所以她常跑到梨园来找我做伴，和她一起做作业一起玩耍。
她虽然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却并不娇贵，她的手很巧，手工课上她的成绩总是第一。春桃从小就会心疼人，一次见到我外套坏了个洞，她二话没说就拿起针线帮我缝好了。那一次爷爷没来及做早饭，我空着肚子到了学校。她吃自己带的干粮时发现我饥饿的眼神，把自己的早餐全给了我。不管如何，她内心始终保留着女孩子的那份胆怯。记得有一次，我在消铅笔时把自己的食指划破。殷红的血立即淘气的冒了出来。我一时疼的掉了眼泪。春桃平时很勇敢但是竟然也怕血，见到我的血把整个手指头都染的鲜红，她竟然大声的哭了起来。我连忙劝慰她没什么，让她别害怕。
不过有时她却很过分。她特别爱好我的脖子，不管是高兴还生气都要掐一下。最后让我有点神经质了，一见她的手动就觉得胸闷脖子疼。后来，她又不知从哪里学的一套，喜欢向我的脸上乱亲几口。我也不懂这有什么不妥，每次都要成倍地还她若干个吻。时常和她打打闹闹，不过因为力气小，我时常是被她骑在身下打屁股。可恨的是，爷爷看到这些情况，常常并不阻止，还骂我没用。
每次我家的梨子丰收了，她总会过来帮忙。爷爷一直很喜欢这个假小子。春桃从七岁时就会做饭了，等到十一二岁的时候她的厨艺已经相当了得。我常常央求她带一些她做的饭菜给我。爷爷做的菜真的很不好吃。有一次爷爷看我在吃春桃做的鱼，他也过来尝了一口，谁知道这一尝不要紧，竟然让爷爷也喜欢上春桃的手艺。春桃知道后很高兴，常常趁着来找我的时间帮我们做饭。我和爷爷便耍起了小把戏，连骗加哄让春桃天天帮我们做饭。爷爷越来越喜欢这个假小子了，时常开玩笑地对我说：小白，将来要娶春桃这样的孙媳妇，让爷爷饱饱口福呐。
整整八年，从六岁到十四岁，春桃每天都和我一起上学，回家。回家后，她又会来找我，和我一起在那个写字台上做功课。我们每天无所不谈，亲密无间。春桃还会给我和爷爷做饭。我早已把她当作我的家庭里的一员了。但是我却从来没有理解爷爷所谓的媳妇是个什么概念，在我心里感觉只要有春桃天天陪我就行了。
二
但是，十岁以后，男女有别的观念像个强盗，渐渐潜入到我和春桃之间。春桃的父母已经警告她没事不要老是到梨花园里去 。我也开始察觉到春桃和我长的越来越不同了。她越长越好看了，走路的姿势甚至也发生了变化。有时我和她坐的近了些，她便会脸红，还不自觉向旁边挪动。和人说话，假小子越来越爱红脸，甚至连声音也小了不少。甚至连手也不让我碰了，连做游戏的时候她也总小心提防，说什么怕我占便宜。
等到了十四岁时，她便不再到我的梨花园里去了。而我竟然开始怀念她的饭菜，还有她的一点点霸道的假小子作风。惟独对她那肆无忌惮的吻，却不敢去想，怕自己会因此而脸红耳赤。已经发育的我却长得越来越高，越来越强壮，一点也看不出女孩子气了。
和春桃的距离拉开了，但是心里却更想她了，更关心她了，感觉却更近了。
一天放学后，春桃穿着粉红色的新衣裳与我在回家的路上不期而遇。路上很多同学，她低着头走在前面，不肯和我打招呼，我喊了她的名字，她才停了步等我。
“你的衣服真好看。”我不禁地说，心里感觉她长的真俊。
“是吗？”她有点脸红，双手不自觉得拉拉衣服的下角。
我突然没有词了，干想了半天又问道：“今年的桃花开的真好，你们家肯定是丰收年。”
“是啊，你家的梨花开的也很好啊，那样雪白的一片，看来也是一个丰收年。”她开始恢复了以前的亲切，“林白你长高了很多。现在你的语文好一些吗？”
“我依然对语文不感兴趣呢。数学还凑活，其他学的还不错。春桃，你的成绩还是那样棒吧？”
她谦虚一笑：“一般了，不过俺爹说书念多了没什么用处。”
“怎么会呢？你完全可以做个女学者，女科学家的！姚春桃是个强女人，谁不知道？”我半揶揄地告诉她。
她显然已经忘记男女之别的那堵墙，又走过来掐我脖子。我指了指我的胸脯，暗示她男女有别，她便又脸红起来，停住了手。
“春桃，我的父母已经在城里有了房子，有空和我一起去城里逛逛吧。”我真诚的邀请。
“真的？”她兴奋的把那张可爱的脸笑成了一朵美丽的桃花，差一点又要来掐我的脖子，“真的但愿那天早些到来。”
但是始终也没有兑现我的诺言。
三
这片梨园终于长大了，我也长大了，爷爷也老了下去。我的父母在一个大城市里的巢也筑好，他们把我从爷爷的身边接走了。那一年我十六岁。父母准备把梨园卖掉然后带爷爷一起走。爷爷不肯和父母走，他是一个十分倔强的老人，他舍不得他的梨花园。父母只有放弃他们的计划。 而我也很舍不得离开梨园和春桃。但是父母之命不可违，我还是走了。离开梨园的时候，我见到了爷爷晶莹的泪珠，还有春桃扭在一边的头。
到城市后，我开始有很多朋友，开始适应这与果园里生活完全不同的世界。经过四年，我从职业学校毕业，然后就在父母找好的工厂里做一个操作工。每年爷爷都会托人带些梨花和梨子给我。我却因为功课和其他的事情没能回家去看看他，当然还有春桃。不过，我听说春桃初中毕业后一直在家里帮助父母照料桃园，她家的桃园越来越大，桃子越来越好，已经远近闻名。已经四年多了，我们都变化很大了。可是我一想起她，心中仍然会颤抖，有时还会疼痛。我一直不知这是为什么，这么久了为什么还这么怀念她的饭菜，为什么还这样难忘她的音容笑貌。趁着厂里的五一长假，我决定要回梨园看看了。
四
当我回到那个梨园的时候，梨花正值盛开，只是在梨园门口等我那个老人我有些不敢去认了。那位老人满头的白发，满眼期望地望着路上的我。那是我亲爱的爷爷，我扔去手中所有的行李向他奔去。我和我阔别四年的爷爷又见面，两个人都泪涕泗流。爷爷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梨树死了一半，因为去年那场虫灾。”我想爷爷一定为了那些梨树老了许多，我看了看他满额的皱纹，又拥抱了他。爷爷跟我说的第二句话是：“春桃定婚了。”
这句话在我的脑海里打了个霹雳。我不禁啊啊啊几声。我无限失落地问：“爷爷，什么时候的事情？”去年虫灾，春桃家的桃树全生了病，结果倾家荡产也没能去救那些桃树。最要命的是春桃的父亲是个急性子，加上过度的劳累，病倒了。实在无奈，春桃只有求村上的首富二宝借了十万块给她们家，结果还算好，桃树即时医治都还活了过来，只是春桃的父亲却成了瘫痪。只是为了报答二宝的恩，春桃同意和二宝订婚，这是农村的规矩，何况春桃是知恩图报的人。我知道那个二宝是个三十左右的光棍，曾经结过两次婚，身上有恶习无数。哎哎，春桃你为什么这样的傻。
我到了桃园，见到了春桃。春桃四年间变化了这么多，她变美丽了 ，她那美丽的身影多么迷人；她变成了十足的女人，她的温柔蕴涵在那柔顺长长的麻花辫里；她变憔悴了，二十岁的人却格外的黑瘦。有些东西，她又没有变，她的声音依然那样的纯美，她对我竟然还是那样的好，她做的饭菜还是那样的香。
春桃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一刻也没有停了手里的活。我告诉她我已经是一名正式的工人了。她只是哦了一声。我问她最近过得如何，她说很好，但是却不敢看我的眼睛，依然只顾做手里的活。我还是忍不住地问她了：“春桃，你真的和二宝订婚了？”
春桃说：“恩。”
“你不可能喜欢他的！？你们不合适。”
“人都会变的，就像你，现在和我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我只不过是个村姑，二宝才是我归宿。”
“你不想到外面的世界看看了吗？外面的世界真的很精彩。”
“不 了，那是孩子的话，你怎么还会记得？现在我有很多事情要做。”她似乎要避开我。
“春桃，你和他会幸福吗？”
“会的。我会努力地劳动，好好的和他过日子，生个孩子，继续种我的桃子。”
她的这句话刺痛了我，深深的。原来我心中的那个春桃真的在这四年里成熟了，然而成熟竟然是如此残忍，她甚至已经没有梦，没有了追求和反抗。
“不能改变？你可以不做村姑，像我一样做个城里人!跟我到城里吧。我会帮你找到工作的。走吧。春桃。”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说，真诚地看着她。
可是她平静地拒绝了我：“一个人一个命。咱们不是一条路上的。林白谢谢你。”
我的心似乎碎了。落雨了，我在雨里默默地离开了。雨打梨花啊，落纷纷哦！告别了她，告别了爷爷，告别了梨园。除此，我还能做些什么.......
编辑 慕荣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