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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一场风花雪月的故事
作者：风雨朱颜 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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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04-12-31 20:20:50
编辑老莫的电话打来时，我正挤在上班的公交车中，和周围的上班族一样，神情麻木地盯着窗外，窗外是白茫茫的一片。初冬的山城，薄雾迷漫，从车窗缝里透进的寒意，冰冷彻骨。
好不容易拿出电话，老莫的声音已经象连珠炮似的响了起来：明天早晨上班前，你要给我交一篇有着纯真感情和美好结局的爱情故事来！我下意识地反问一句：有着纯真感情和美好结局的爱情故事？ 休 闲 居编 辑
对！老莫
斩钉截铁地说。
我看了看周围拥挤的人群，轻轻地笑了：老莫，现在还有这样两全其美的神话吗？
没有，至少到目前我还没发现。但正因为这样，我们杂志才要提倡。
你这是在误导广大适龄青年。
不，我们是在给这些青年一个希望，我们希望他们相信一份真挚的爱情是美好的。唉，反正不管怎么样，你得给我交篇稿来。记住，明天上班前！老莫不由分说地搁了电话。
放了电话，我又望着窗外发呆，一个有着纯真感情和美好结局的故事？是山盟海誓浪漫到至极的绚烂？还是点点滴滴见真情的温馨？这样的故事应该是怎样开始的？是在这样薄雾迷漫的清晨？还是在秋叶纷飞的黄昏？这个故事的主角又应该是怎样一对玲珑剔透的水晶人儿？他们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懵懂的青葱岁月中爱情一点一点滋生，根脉深植，最终长成枝繁叶茂的大树，有情人终成眷属，所有美好的结局一望便知。或者是菁菁校园里上演的悲欢离合：晚会上的一见倾心，女生楼下的口哨，足球场边的喝彩，林荫道上的牵手和绯红的笑脸，还有小树林里的吉他声，最后，是在毕业的骊歌声中挥着手，怀揣着青春的迷惘各奔东西，从此天南海北，难以追寻……或者是游戏于尘世间的男女，历经沧海的心深知纯粹的爱情不过是生活中的昙花一现，所有感情仅仅是棋盘上的一局，操纵在手，收放自如，早已明了彼此的结局，只是过程尚不知方向。于是带着灿若烟花的笑容和虚情假意辗转于人世间，宁愿故作糊涂地浪费青春，以为这样可以避免对自己的伤害，似是而非的笑容，若有若无的真情，不断试探、碰撞、周旋、接近，然后是一次又一次的离开，待得明白幸福原来就在自己身边时，真爱已经疲惫，悄悄离去。于是隐忍地生活，在哭泣的时候展开笑容，没有谁是谁的死生契阔，也没有谁会为谁会活得肝肠寸断……各种假设纷至沓来，碌碌红尘，无非是痴男怨女，孽海情天。
车停下，我到站了，下车，上天桥，下天桥，向右转，走上熟悉的道路。再转两个弯，走进单位的大门，一边和来往的同事微笑着打招呼，一边收拾起自己的心猿意马。办公室的记录本上清楚地标明，我今天应该完成全年的总结报告、汇总单位职工的考评成绩并及时送到局里，还应该提出庆祝春节的活动方案，寄送团拜会的请柬……对了，会议室的两盆盆景有些枯萎，该通知花店来换了。
没有白领丽人驰骋商场的意气风发，也没有SOHO一族的悠闲自在，工作和生活都是如此琐碎，但没有什么抱怨，早就明了大多数人的生活原本就不是一场太精彩的演出，不过是周而复始的幕开幕落，谢幕时或许有几下零落的掌声，更多的，是沉默。
待得忙完，抬头看看墙壁上的挂钟，已近中午了。到洗手间里洗手时，看到镜中的女子，平静的面容下有着隐隐的疲惫。刹那间有些恍惚，故事里的女主角当不会如我这般为一份琐碎的工作忙碌不堪，她们应该是在幽雅的办公环境中，自饮水机里取一杯水闲闲喝下，无论多棘手的事情在她们的轻颦浅笑中悄然化解，日子是如秋般天长地久的静寂。
来吧，来编一个风花雪月的故事，给自己乏味的生活添一丝幻想，也可以挣一笔稿费，去买那串向往已久的珊瑚坠子。
于是，建立一个新文档，在键盘上，我轻轻敲下：那天，是因为阳光的原因吧，她的眸子如碎钻般闪亮，那侧头时的一滴眼泪，她是哭了吗？……
他是情场上阅尽千帆的浪子，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嘻笑怒骂间对于感情的操纵已是驾轻就熟。而她是从一场情感浩劫中逃出的遍体鳞伤的女子，骨子里的悲欢如满城风絮，七情所至，不过是浅斟低唱时眉尖一缕难以察觉的痛楚。他和她，有着相同的本质和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一张一弛，一静一动，异曲同工。这样的两个人，碰到了，会有怎么样的发展，又会有怎么样的结局？
我侧头想了想，继续敲打着键盘：那年的春节，是灯的海洋，一串串灯笼在暗沉沉的冬夜里燃烧，火焰般的红。他和她走在灯笼下，大红的灯笼顺着林荫道延伸向不可知的远处，她吃着冰淇淋问他这条路通向哪里？他说，只要你顺着这些灯笼走下去，你就会走进我的心里。她回头看他，他眼神严肃笑容佻挞。她轻轻一笑：这冰淇淋好冷，原来，男人不是唯一让女人心冷的东西。
两个玲珑剔透的人，早已如同看明白自己一样看明白了对方。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个体，有谁会愿意真正地为对方倾囊而出，不过是爱就爱了、恨就恨了、散就散了。所有的结局早就明了，只是过程的演绎将是风花雪月，曲曲折折。
但没有人能告诉他们，风花雪月其实是一件美丽的装饰品，一点都不实用。所有的故事在除去其繁琐华丽的修饰之外，才发现原来千般风情万种美丽能剩下来的也只有如此雷同的三要素，无所谓悲伤，也无所谓快乐。完整的自我是为彼此付出的一个底线，守着领土站在自己的河岸谁也不愿先跨出一步，在保证着自己快乐而满足的前提来爱着对方，这样的爱情真令人失望。
且慢！老莫要我写的是一个有着纯真感情和美好结局的故事，我都写了些什么？趁大局未定，两个主人公还在爱情的战场上周旋徘徊，改吧，让一切顺理成章、美满团圆，还来得及。
我伏在桌上苦思，周围的同事正聊得兴高采烈，谁的老公谁的小孩，谁昨晚牌桌上战绩辉煌，谁今天又要拉开战场……她们都过着平凡琐碎而满足的生活，我却在旁边为一个虚无的故事一段虚假的感情苦苦构思一个美好的结果。或许让自己的感情漂浮于尘嚣之上不是一个太明智的选择，她们忠告我：对于女人，平实的幸福远比风花雪月更为重要。
铃声响起，是男友的电话，叫我下班后到他那里去，有事情要商量。
男友是两年多前工作交往中认识的，很平淡的认识，很平淡的相处，然后是很平淡的恋爱。两个平凡的单身男女，在一个合适的时候碰到了彼此认为合适的人，于是理所当然地继续交往。两年多的相处，早已如熟悉自己那般熟悉彼此。相处的日子平静闲适如湖水，偶尔一点涟漪，随即又平静如初。不是没有觉得气闷，但深知一切事情都有其因果聚会，所有的结局早已是注定，一切的过程不过都是推着彼此向命定的结果而去，顺其自然，顺水推舟，哪怕花自飘零水自流啊。
人这一生能够改变的事情其实很少，既然无法把握自己想要的生活，那么就面带微笑，平静地去接受生活的呈现。
我转向屏幕，漆黑的屏幕上正绽放着一朵又一朵的烟花，恍若此起彼伏的爱情传说。
我继续写：他从不对她允诺什么，即使在缠绵之后。他说承诺是个太重太重的行李，让两个人的人生都负重累累，那么不如不说。那种容易得到轻易放弃简单遗忘的爱情。它让我们的生命轻松而心安。
她小心翼翼地回避着，隐忍着，她惧怕没有安全的爱情如同久病的人惧怕在头顶盘旋的死神。但是生命中有太多无法回避的注定，一步又一步，她想随着那没有尽头的大红灯笼走进他的心里。
她从来没有这么狂热地爱上一个人，明知他的心是深不可测的漩涡，一旦投入，也许万劫不复，但她相信他那晚严肃的眼睛，她相信他和自己在感情上是同样的形散神聚，她想或许自己可以等待、等待他安定沉淀，为他画上一个圆。即使万劫不复，她对自己说，爱了，就不要计较结果。
她的温柔和宽容让他渐渐地觉得温暖，他曾说过，她是一个让人觉得温暖的女人。他开始给她诺言，虽然说时心里是满不在乎的无所谓，他知道，女人都需要哄哄，哪怕只是一句空洞的口号。
她很清楚这些诺言没有兑现的期限，但她让自己相信，不是这些诺言兑现不了，而是兑现这些诺言的那天还没有来到。
写到这里，心底隐隐作痛，多傻的女子，明知这些诺言永远也不会兑现，但依然心甘情愿地投入，面带微笑，义无返顾。
咦？好象又写离初衷了，那些美好的结局好象离这个故事越来越远。停一下吧，再想想，还有什么能让这一段没有结局的悲伤无望的感情结出甜蜜的果实，还有什么能挽黄河于倒悬。
下班了，先去超市，买了一些菜和食品，有几天没到男友那里去了，今天应该做些菜慰劳一下他。
男友还没回来，我走进厨房，开始做饭。今天做一个蒜茸墨鱼籽，一个炒青笋，再煮一个汤就差不多了。清洗墨鱼籽，削青笋，一切都有条不紊。该剥蒜了，我抓了一大把，放在身前，仔细地剥了起来。剥了一会儿，一眼瞥见那些白胖胖的蒜瓣在蒜皮的包裹下紧紧依偎，突然愣住，想起了一句诗：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生相依/这才是伟大的爱情/坚贞就在这里……是舒婷的《致橡树》。这些蒜瓣不正好刚刚相反？仿佛终生相依，却又永远分离，那些薄薄的半透明的蒜皮是它们永远的隔膜，当然，这并不妨碍它们依偎在一起，有如大多数人的婚姻。水乳交融，心有灵犀的那只是爱情，婚姻是去除繁华后的平实和厚重，彼此有隔膜，有不满，有无法理解，但他们可以终老。这个世界太寒冷了，人与人之间需要彼此依偎，相互取暖，而婚姻是实现这一切的合法的捷径。
我突然有些失笑，为什么会想到这些，难道我是想结婚了吗？摇摇头，继续剥蒜。
门被推开了，男友回来了，我招呼了他一声。他走到我身后，搂住我的腰，轻声说：我最喜欢的就是回来后看到你在厨房里为我做菜，让我觉得很温暖，很有家的感觉。
我下意识地挺挺背脊，拒绝了他的温柔，心下有隐隐的不满，你也许只是需要一个厨娘。但我回头一笑，对他说，去帮我把米淘了，好不好？
把饭菜摆上桌，却没了什么胃口，吃了一点就放下了筷子。男友一边吃一边称赞我手艺又有了进步，我笑着不说话，眼睛却看着电视。
他说：我跟你说个事。
你说吧，我听着的呢。
我们什么时候去把证办了吧，他一边吃饭一边含含糊糊地说。
我一惊：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什么时候去把证办了，他若无其事地说。
你……你是说结婚？我斯斯艾艾地有些口吃。
是啊，今天我们单位发文件了，要准备货币化分房，根据政策，结了婚的受益要多些。所以我想赶在这政策前把证办了，反正你迟早都是要嫁给我的，是不是？
说到最后一句，他有些嬉皮笑脸。
我没注意他的调侃，只是发愣，这就是他给我的求婚，没有烛光、没有鲜花，没有温情脉脉的气氛，甚至不是一个正式的场合，他说结婚如同说“我们一起吃饭吧”这样一句普通的话。
牙突然疼了起来，我捂着脸龇牙咧嘴。他站起来，从抽屉里拿出一盒药，一边倒水一边说：知道你常牙疼，我这里给你准备了药的。他试了试水温，把水和药放到我面前，说：自己快吃，别看着我，不是还要我喂吧，这么大的人了，哈哈。
吃了药，我凝视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既不帅也不浪漫，他不会给我送花，不会陪我半夜还在江边徘徊只为听夜里的涛声，他不喜欢看我写的那些风花雪月的故事，他搞不清楚我为什么会喜欢一些希奇古怪的玩意，但是他会在自己的抽屉里为我准备一包常用的药，他会在我突发奇想想一个人背包出游时，一边摇头责备我成天就喜欢瞎折腾，一边又四处去给我买结实轻便的背包和鞋。和他在一起，没有风花雪月的浪漫，也没有心醉神迷的甜蜜，只有踏踏实实的安全。想起那些年长女子的忠告，我低头一笑，起身收拾碗筷，说，什么时候有空就去吧。
我只是一个平凡琐碎的女子，那些灿若烟火的浪漫爱情不是我能奢望和承受的，我能做的，就是微笑地接过生活馈赠给我的一切，无论平淡还是幸福。
男友在厨房里洗碗，我坐在电脑前，继续我没写完的风花雪月。我知道自己无法给他们的爱情一个美好的将来，因为他们的爱情如风一般难以捉摸，但我可以给他们一个圆满的结局，我要让故事里的他意识到，幸福不是在山的那一边，而是就在眼前。繁花落尽，沧海水干，生活所能呈现的也只是最朴素的本质。他和她会结婚的，虽然心中有隐痛，有缺憾，但是他们会象那些白胖的蒜瓣一样有着永远的隔阂，却相老终生。
这样的结局难道不美满吗？我微笑着，轻轻地敲下标题：风花雪月是怎样炼成的。
编辑：慕荣楚楚